池子,又见池子
12月9日,脱口秀演员池子在上海的Mandrill酒吧举办了一场演出,这是他今年的第一场线下表演。找个酒吧做开放麦是池子一直想做的事,他想让脱口秀纯粹一点,不求盈利,演个五年十年。
今年8月21日,池子宣布和笑果文化解约。他曾经被认为是颇有前途的脱口秀演员,却离开了业内头部公司。之后,他签约了新的经纪公司,陆续恢复工作,现在脱口秀不再是他的硬性工作,转而变成了爱好。我们和池子聊了聊他解约之后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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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约之后
Mandrill酒吧坐落在上海西区的愚园路,这是一条窄小的马路,东至静安寺,西至中山公园,街边的梧桐树和老洋房错落有致,已是秋天,黄色的梧桐叶稀疏地覆在地面上。
在愚园路,黑白招牌的Mandrill很不显眼。酒吧外摆了几张木质桌椅,用木栅栏围了一圈。推开玻璃门,迎面便是吧台,皮沙发,木质地板,墙壁是绿色的。右上角的电视机在播放一场足球赛,左边的角落则摆放了两台崭新的摩托车。白天酒吧安静,有四五个客人低声交谈,店员穿着黑色T恤衫,正弯腰清洗地毯。
这家酒吧的老板是黄觉和池子。不过,俩人都不喝酒。
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的Mandrill,坐一桌。池子觉得黄觉拍照片好看,黄觉觉得池子随意活泼,关系越走越近。去年年底,俩人都在美国工作,黄觉突然和池子说,咱俩去阿拉斯加。池子说,我这个人也喜欢找事儿干,正好我也没去过,爽快地答应了。路上,吃什么,住哪儿,走什么路线,池子都听黄觉的安排,没有任何意见。每天,池子活力十足,突然骑个箱子当雪橇,奔跑,大笑,“让我意识到我和他不是一代人,但还是会被他感染。”黄觉说。
俩人成了忘年交。黄觉去上海,会和池子见面,不刻意聊什么,可能就在池子家的沙发上待一天,“待着就很舒服”。
这一天,下午三点,池子身穿帽衫,脏辫用一根皮筋打了弯儿地扎在后脑勺,戴一副镶着铆钉的黑色边框眼镜,一只手托着电脑,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。他指着酒吧入口处,“就是那个旮旯。”台上立了一支话筒,一个圆形的高脚凳,背后的墙壁上写着,“stop making stupid people famous”。舞台尚未完工,还需要在室内做一堵墙,做成封闭空间,拉窗帘不好看。池子说,那里是他将要经营的开放麦舞台。
几年前,黄觉迷上了摩托车,想说弄个酒吧,喜欢摩托车人可以有个聚会的地方,开完才反应过来,开摩托车不能喝酒。池子说他一直想有块地方,做开放麦,就入股了酒吧。对于开放麦,池子不求盈利,“只想提供一个场所给台上台下喜欢脱口秀的人,欢迎所有想上台的人来表演。”
开放麦的第一场定在12月9日,由池子开场,这是他最近一年第一次上台表演脱口秀,他没有选择电视,或者某个综艺节目,而是选择了线下。8号下午,池子在微博发布演出信息,演出晚上九点开始,本来计划七十名观众,结果来了几百人在寒风中排队,有人当天中午就到了。有个女孩,光头,坐在第一排,池子想,“她可能因为什么病症或者治疗剃了光头,或者可能就是个酷girl”,池子看见女孩笑得很开心。
“特别感动,更多的是愧疚,照顾不周,苦了观众们,更坚定要长久地做下去,让更多人笑。”池子说。
今年8月21日,池子宣布已和笑果文化解约。这一年,池子待在家,看书、看电影、看剧、听音乐,收入为零。他挺高兴的,一点儿不着急。
官司从4月开始,到8月结束。律师是朋友推荐的,朋友看到他的微博,说可以提供法律援助,他和律师见面,“觉得人家挺好的”,对于官司,他很乐观,“律师处理这个事,我就提供我能提供的,在家该干嘛干嘛”。双方最终庭外和解,在和解协议上,池子同意不再公开谈论解约风波。
池子今年二十五岁。解约后,脱口秀不再是他硬性的工作,转变成了爱好。他仍保留了记段子的习惯,他把段子进行分类,包括公共交通、小朋友、网络、碎片——没法分类的段子,等等,攒了上千条。比如最近,他想到,人进了监狱会变得幼稚,虽然你干了特别狠的事。比如说,你在那坐着,几个大汉走过来说,这椅子是我的,你就很害怕,让给他坐,但平常这种事只发生在幼儿园。“几个成年男子,五大三粗的,在外面干的都是几百万的生意,为什么要抢一个凳子?我觉得很荒谬。”这是他最新的一个感悟。
“我知道我总要上台。今年,明年,五年后,还是十年后,我总会在台上说东西。”池子说。
❷
艺术家
9月,池子陆陆续续开始工作。10月,他签约了新的公司,也是黄觉的经纪公司。11月16日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,那天他在录节目,没能到场,他请经纪人打印了二十多张他的“方脑壳”自拍照,贴在公司的各个地方——大门、会议室、某位同事的工位、冰箱、打印机、植物的叶子上,还有黄觉办公室的门,“污染了全公司人的眼睛。”
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接受《男人装》的采访,第二份工作是上了李雪琴的直播间,和李雪琴、梁龙闲聊了一个小时。最近他在录制芒果TV的综艺《希望的田野》,是一档电商助农真人秀,去乡村帮助当地直播卖货。上综艺,他有个标准,“能不能给人带来快乐。”
他把这些看做是他的“艺人工作”,“就是个艺人,无所谓,就像你说我是个男性,我就是个男性,我也干了五年艺人的活了。”但是池子认为,艺人只是他许多自我认知中的一个,是最为大众熟悉的认知。
在池子内心深处,他认为自己是个“艺术家”。他说:“我只能当艺术家,就是创作,我认为不去创作,或者把我想表达的新的东西传递出来,就憋屈,就没有意义。”
这个想法从他上高中开始萌芽,他是因为想当艺术家才没读大学。
池子是河南人,七岁跟随父母在北京生活。在班里,池子的成绩一直在班级十名左右徘徊,“一个瓶子不满,半个瓶子晃荡”,老师评价池子,“你聪明,就是没有用在正地方。”让池子与众不同的,是他的文艺才能。
池子小时候
放放是池子的高中同桌。高一分班,俩人分到一个班,一直到高三,成为了要好的朋友。放放听许嵩,池子告诉他,他是听迈克尔杰克逊长大的。高二元旦晚会,池子上台打了一段B-box,全班炸了。他还给自己剃头,左右两边剃秃,中间留一茬,“他头发自来卷,剃得贼丑,他还觉得特别酷,反正就不走寻常路。”放放说。还有一次,池子在校服的袖子上画了一张雷锋像,很传神,老师看到后,请他把雷锋像画在班级后面的黑板上。
那会儿,池子最想从事的行业是电影。初中他看了一套卓别林的碟,从此迷上了电影。很少有人知道,池子的叔叔是王宏伟,是贾樟柯的《小武》中小武的扮演者,王宏伟的名字一直和贾樟柯联系在一起,他还出演了贾樟柯的《站台》、《天注定》等电影,后来担任北京独立影展的艺术总监,活跃在独立电影界。仔细看,池子和“小武”有些像,一对月牙般的小眼睛闪烁在镜片后面,似笑非笑,好像藏了许多不务正业的坏心思。
他决定报考北京电影学院,也许是家庭环境的影响,他的父亲是一名画家,家庭氛围比较自由。他和家人说,想走艺考的路子。高三上学期,他打篮球扭伤了脚,在家休息了一个月,脚伤好了后,他干脆辍学,在家复习高考。
那时,池子的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。池子的妈妈生病了,“慢慢走路走不稳,慢慢站不起来了,然后慢慢,手也抬不起来了,也没法治,就属于等死,就慢慢死,就是这么一个过程......“池子后来在节目里说。
“假如高一高二的时候,我确实觉得我不适合上大学,其实高二我妈就病了,我甚至高中都不想上了,就想在家待着,我学什么啊,高考没有任何意义,在家能陪陪或者能学习,是挺好的事。我对大学没有任何欲望,而且我这么坚定地想做艺术这一块的东西,我就愿意在家待着,主动想在家待着。”池子说。那年他17岁。
最终,池子没考上北京电影学院。高考结束后,他在家待了两年。
那两年被池子形容为一个有志于艺术的人的沉淀期。他很少出门,没什么朋友,除了给妈妈做饭,他看书,看电影,研究音乐,练字,“一天把这四五件事来一遍,就挺充实的”。同龄人都在上大学,放放考上了河北大学的计算机专业。他不慌不忙,每天在QQ空间发一张电影的截图。同时,他相信他的选择是对的,“无论做电影,做音乐,需要我看,需要我学,我在家虽然吃父母的,但是我在积累,很多艺术家需要人养,当时我爸妈就在养艺术家。”
“我真的是喜欢音乐和电影,后来干了脱口秀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池子说。
今年,趁着解约的空档,这位艺术青年认真地研究了一番音乐。池子在上海租了一套宽敞的房子,里面堆了几十件乐器,键盘,砂槌,笛子,各种各样的笛子,爵士鼓买了一年多,近两个月他开始对着视频自学,目的是为了“熟练地操控”,“我想让它响多大声音就多大声音”。他写了十个左右的Demo,都是电子音乐,但风格仍在摇摆中,“说唱是一个风格,电子音乐又是一个风格,我想不好做哪个”。有段时间,他陷入自我否定,觉得之前做的全是“狗屎”,一气之下,全删了。
“我喜欢音乐不是开玩笑的”,池子专门买了个台式机,心里说,“这是我做音乐的电脑”。他打开手机,放了一段前奏漫长且不断重复的电子乐,“我喜欢这种循序渐进的”,他说。
一位歌手朋友劝他不要做音乐,“不赚钱”,歌手说。“那我喜欢不行吗?”池子反问。歌手就没法劝了。池子的音乐到底怎么样呢?另一位好友金承志说:“你就垃圾!”他还发给了黄觉,黄觉也写歌,写了几十首,低调地发在音乐网站,不卖钱,不宣传,“一个中老年人都可以流畅地做出好听的音乐,其实门槛很低的”,池子得出结论。对于池子的音乐作品,黄觉说:“就是......算了吧。他的音乐风格,就是池子的风格。”
❸
我就想刹车了,不行吗
即便在声称张扬个性、调侃一切的脱口秀界,池子也是一个另类。更多的人展现了世故的聪明,就像李诞喜欢引用的那句话,“be water ,my friend ”,在《十三邀》,李诞对严肃的许知远说,“不要说太多真话,不要挑战大多数人”,道出了脱口秀演员的生存法则。这可能是池子和他们最大的不同。放放大学毕业后,经池子介绍,成了《吐槽大会》的编剧。对池子大胆的言行,放放说:“我如果是他,可能不会那么处理,但是呢,他就比较正直,比较锐利,像他的脱口秀那样,锋芒毕露。”放放觉得,在忠于内心方面,池子像个文艺青年,对自己想干的事“有信念”,谁也动摇不了。
在《吐槽大会》,那个捧红了他的节目。几乎所有人都说,池子节奏好,感觉好,也就是所谓的天赋。他言辞犀利,说李湘的主持风格就是爱插话,吐槽曹云金,说相声演员抄脱口秀演员的段子,“有什么段子不怕忘,忘了就去他的演出视频里面找,肯定找得到",说李小璐整容,“她其实是想向大家证明自己不是一个靠脸的演员,起码不是靠当初那张脸。”
但在第三季播完后,池子突然决定退出。2019月1月7日凌晨,在没有通知公司任何人的情况下,他发微博说,“今天是本季最后一期吐槽大会,应该还有下一季,但这是我最后一期了......"
当时,《吐槽大会》第三季的总播放量超过23亿,经常成为热搜的主角,嘉宾有王力宏、杨超越、张韶涵,等等,最后一期请来了张艺兴。“我从开始就感觉到了疲劳,《吐槽大会》已经做了两季,加起来有二十期,二十期其实是一个形式的东西,读稿的时候读着读着,比如,说起某某某,不得不提一提某某这个人,哎,这个是不是写过。”池子觉得他没办法在一个固定模式的节目上创新,“在我自己的标准上我开始走下坡了。”
他想了一个晚上,把他的创作阶段捋清楚后,很快做出了决定。
微博发出后,观众不理解,导演组不理解,说通个电话吧,怎么了?都以为池子碰到事了。他做艺人经纪的朋友说,没有艺人会在高峰的时候停住,池子也挺奇怪,“我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,我不劝你,你也别劝我”,他问朋友,“我就想刹车了,不行吗?”
“其实我也可以一直跟着节目走,更火,更那啥,但是这个事是不是我想走的一条路,或者我想生活的方式,我觉得不是,那我就不干了。”池子解释。我问他后不后悔,我的意思是,他本可以挣更多的钱,迎来更大的名声,池子想了想,叹口气,“我这个人吧,有病。”
❹
一些东西变了
今年7月,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三季热播,平均每期播放量超过1.1亿,捧红了李雪琴、王勉、杨笠、何广智、杨蒙恩等一批脱口秀新人。池子在网上看了几期,他也在思考,什么样的脱口秀节目能让演员和观众都更舒服?
“《脱口秀大会》是类似于选秀或者比赛竞演的模式,我觉得可以再舒服一点,纯快乐,只有happiness。在剧场观众来了就是欣赏你,我就是为了快乐来的,然后你做竞演,其实是我要比较,我非要比一个谁最好笑,你是第一还是我是第一,我想要谁夺冠,观众会分一些神在这上面。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。”池子说,“我不太想评价别人,我觉得脱口秀可以探讨,但我不想要去评价。”
池子感觉到一些东西变了,不管在线下的场地,还是参加节目,他身边的演员都有一些改变,具体什么事儿,他说不出来,“能感觉到整个氛围有点急功近利。”
西江月是北京脱口秀俱乐部的创始人。他从2010年开始做脱口秀,北脱是中国最早的脱口秀俱乐部之一。2015年,池子在网上看到西江月的视频,知道中国原来也有可以说脱口秀的地方,看到北脱正在招新演员,他就去了。
当时,池子给西江月的印象是,“内心有傲气,可能还有点不屑,有种劲儿”。新人演员容易把脱口秀理解成二人转、相声和小品,“前两年让一个素人讲笑话,他会莫名其妙地模仿小沈阳,他印象中的喜剧梗就是这样”。西江月说,池子有灵性,是新人里写稿“写得最上道的一个”,“他对脱口秀的理解基本没有偏差”。
对于池子离开笑果,西江月倒不担心,他认为池子属于顶级流量,已经不需要依赖一家公司获得曝光,“池子现在想说脱口秀,他跟平台都能直接聊,让平台给他开自媒体。以前平台有绝对的话语权,像陈佩斯和央视闹翻,可能二十年没有机会。现在你敢跟任何人闹翻,腾讯不行去优酷,优酷不行去爱奇艺,爱奇艺不行去抖音,抖音不行去快手,快手不行去B站,哪个都能把你捧红,更不要说一个脱口秀公司。”
“机会在等他,就看他愿不愿意。”西江月说。
脱口秀进入娱乐产业后,西江月把俱乐部注册成公司,精力从线下转到线上。目前,北脱签约了七十多个脱口秀演员,会说脱口秀只是北脱选择签约演员的指标之一,“还有综合的价值感,未来有没有影视演员的潜质,有没有直播卖货的可能性,等等”。杨蒙恩是北脱签约的演员,参加了今年的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三季。西江月评价杨蒙恩,“小奶狗,市场大”,最招妈妈粉——三十到四十岁的女性喜爱,她们是喜剧消费的主要群体 。
西江月说:“首先,你的受众群是不是愿意买单的受众群,在这个受众群里你的内容是不是讨喜的?这是我们的判断标准。以前剧场演出,可能最大的标准是你讲得好不好笑,是不是炸场,线上和线下完全是两个体系。”
对有潜质的演员,西江月说,北脱承诺月薪三万起步,而头部演员月入百万已经非常正常, 最主要的收入除了上综艺,还有给短视频平台的商家录制“信息流广告”,尤其在今年成长为一个巨大的产业,“北京一个信息流广告公司,一年的营收是笑果的十倍你信吗?”此外,北脱还打算进入影视。去年,北脱拍了一部脱口秀网大,是一部脱口秀演员的传记电影,“你可以理解为小人物的逆袭”。今年,北脱计划拍第二部,“一个热爱生活的人,他有一个梦想,突然有一天他要做大综艺,电影主要讲综艺的筹备过程”,西江月说,这两部电影都取材自他的亲身经历,演员从北脱签约的脱口秀演员中挑选。
“和四五年前线下的脱口秀演员比,是天壤之别。”西江月记得大约五年前,他邀请程璐来北京做演出,演出费是二百元。现在,对开放麦,西江月的要求是,不亏本,能配合公司的战略进行周期性演出。
“开放麦是产业里的一环,但对营收来讲,我觉得不重要。我这么诚实地说,无论是财务报表,还是对外融资,我从来不算我们线下的演出,都是忽略不计的。我对线下运营说,能保证基本的运营,保证我们有一个基本的演员流通就可以了。”西江月说。
做公司后,西江月很少在线下露面,我问他,还喜欢说脱口秀吗,他笑了笑,“喜欢是一个方面,热爱讲是另外一方面,还好吧,还好吧,也可以讲一讲。”
❺ 我个人的成就感是在线下
池子很满意现在的生活,甚至,对一个有志于艺术的青年来说,“我现在的缺点就是太有钱了”。他不买房不买车,最大的开销是房租,“我理想的生活就是能比较舒服、基本地生活,然后能创作,就够了。”
他试过努力挣钱。有段时间,池子什么活动都接,比如房地产中心开业,甲方说你给我来十分钟脱口秀,说我们房地产好,池子去过一两次,再也不肯去,“来不了,这是消耗脱口秀的,消耗我这个人的。”有音乐节邀请他,歌手唱一个小时,他上场讲十分钟脱口秀,池子没去,他觉得气氛不合适,他没办法表演得很好,观众也不会接受得很好,“我觉得就算了”。
后来,池子定了一条接活的底线,“我只在该讲脱口秀的场合和时间讲脱口秀”。
他怀念线下的演出状态,“2015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”,那一年,池子在北京的热力猫、老书虫和时差空间表演,每周都有演出。有一次在热力猫,他把姥姥接来,一大家子七八个人坐在台下,姥姥坐第一排,他调侃姥姥,说今天说了很多不能公开的东西,是吧姥姥?姥姥七十多岁,耳背,池子语速又快,“90%可能都没听懂”,但姥姥不停地点头,挺高兴。
这几年,热力猫和老书虫都拆了,时差空间改成了餐厅,热力猫濒临拆迁的时候池子专门去看了一次,“很奇怪,都没了,把我的记忆抹去了。”
他也怀念刚去上海的日子。2016年,因为录制《今晚80后》,公司要求他搬来上海,他说,行,问题是我没有钱,我付不起房租。公司答应给他每个月一万元的基本工资,同时每期节目有八百元的录制费。他高兴坏了,在南京西路的静安别墅租了一间月租六千五百元的开间,一楼,地板发潮,厨房和卫生间是扩建的。他第一次离开家生活,对这些生活常识没有概念。
不工作的时候,池子坐在门外晒太阳,有时床单洗完晾出去就下雨了,又得重洗,他挺开心,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趣。
但是,“《吐槽大会》第一次做完我就不开心了”,池子说,因为每期节目要给演员分配广告,“我正Rap呢,在两分十五秒,你给我加一条广告词,你说这个Rap难不难受。”导演组劝他,“要拥抱商业”,他不太情愿地接受了。
面对名利,池子保持了警惕。2019年3月,池子在微博发表了一篇博文,《我看池子》,第三人称,作者是池子本人,行文模仿王朔的《我看王朔》。在博文中,池子写道,“他最火那节目,吐槽大会,那不叫脱口秀,也不叫喜剧,公司给他抬上去玩一个身份差,他在火的人里面最不火,他在不火的人里面又最火,拱上台说一些蠢话,捅这个挠那个,观众看了乐,台上都觉得他是一横空出世小二逼。”他说,“能力越低的人,越容易对自己产生过高的评价。”
《我看池子》是池子的置顶微博。由于没有署名,有的粉丝觉得是别人写的,骂作者,你凭什么这么说池子,“那我有没有资格这么说自己?”,池子认为这篇文章“有美感”。
对于脱口秀演员对成名的渴望,他表示理解,在上节目前,池子一个月最多挣一百五,他住在通州,为了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,表演完不敢在酒吧多待。池子分析:“我演二十人的场肯定没有二百人的开心,演二百人的场肯定不如参加一个点击量上亿的节目开心,大家之前都太苦了。”
池子非常欣赏的演员周奇墨,俩人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个舞台上开始说脱口秀。在北京,俩人互相欣赏。后来很快,池子去了上海,开始录节目,很少再去线下,但周奇墨仍在线下表演,“他一直在那个小舞台上练,我是肉眼可见地看他水平在往上走”。池子觉得周奇墨像个扫地僧。直到今年,周奇墨参加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三季,才被大众认知。
池子说:“虽然我在节目火,但其实线下能力并没有多少提升,五年了,我也没有给出一个大范围的专场。我个人的成就感是在线下有一个自己认可的演出,而不是有五百万粉丝还是一千万粉丝。脱口秀演员心里其实都这么想的,可能因为工作忙还是前进的途中发生了迷茫......如果我要做,我就要做一个最好的,慢慢来呗。”
酒吧包间内灯光昏暗,池子半睡半醒地躺在沙发上。突然,他捂着头,像小孩撒娇似地喊道,“我脑仁疼,我感觉我要脑血栓了!肯定是心脑血管的问题!”他爬起来,在包间内走来走去,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只话筒,他对着话筒自言自语,“以后让每个观众拿这个笑,这样笑的声音会大一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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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、撰文:李纯
编辑:靳锦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